地點：國立臺灣大學
口譯：姚仁喜
資料來源:http://ntusunrise.org/wp/
NTU Sunrise 台大晨曦佛學社
首先謝謝大家，我很榮幸來到最高學府和大家說話，西藏人說「如果你明天要死亡的話，今天仍然應該要學習」，那我就直接進入今天晚上的主題，感謝諸位送了很多深奧的問題來，謝謝大家，我現在試圖回答這些問題。
一、社會現象
從20世紀至21世紀的現在，世界上經常發生文明間或宗教間的衝突，例如基督教與伊斯蘭教間的衝突，以及緬甸、孟加拉地區佛教與穆斯林的衝突，政治學者Samuel P. Huntington更指出「文明衝突將是現今衝突的主導模式」，請問佛法在促進世界安定與和平上能發揮什麼功能？
這是個大問題，要從每一個方向都來談這個問題是不可能的，世界和平從很多方面來講都是非常抽象的概念，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真的發生，但我相信個人是可以得到和平和諧的狀態。但宗教也可能造成人們心靈的衝突，問題中提到緬甸最近發生的事情，作為一個佛教徒我認為這個事情是非常不幸的，也譴責這樣的事情。我們人類活在三世之中，過去、現在、未來，我們試圖想要活在現在，我相信我們有這樣的企圖，可是過去永遠在追逐我們，而未來總是讓我們害怕而不確定。也許我是偏見，我認為在所有宗教中，最不暴力的應該是佛教，不論歷史記載或經典教法都沒有鼓勵我們以宗教之名行暴力之實。當然不好的佛教徒也很多，諸位現在面前就有一位，若惹惱我我也會給你點顏色看，我不是那麼祥和的一個人。但若是說以佛法或佛教之名而用暴力的話，我們可以說幾乎完全沒有。
像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尼這些都是以前佛教非常興盛的國家，但是看看現在，甚至有人會這樣子說，說因為佛教徒完全都不拿起武器來保衛自己，所以才會變成今天這樣的狀態。甚至在印度本身，很多重要的大學建築、寺院、僧侶所住的地方，都被伊斯蘭教完全摧毀。所以當知識份子在看緬甸、孟加拉、斯里蘭卡等地方的衝突時，也應該思考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而不只是看現在BBC或CNN上有什麼事情。我是個佛教徒，躲避不掉這個事實，但作為佛教徒我相信佛教可以對世界和平、社會和平，以及個人和平有貢獻。
每次來台北經過三、四天，我會驚覺沒什麼地方會突然發生警笛大作的情形，這是佛教對台灣的貢獻之一，當然儒家的貢獻也很多，但佛教的貢獻一定也不少，因為佛教教導慈悲、替他人著想、還有因緣等等，所以佛教最能夠接納多樣性。佛教裡面最重要的三寶之一就是僧或僧團，幾乎就是最接近民主制度，佛陀告訴弟子不要聽到他的話就馬上相信，不要相信表面上的意義，而是要親自去檢視他說的話，兩千五百年前就這樣說。佛陀也發現時間是相對的真理，比愛因斯坦早不曉得多少年。我們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呢？我會說是我們的心，我們的心就像國王一樣統治著我們，幾乎沒有任何一種系統像佛教這麼地深入去研究心，而且這個研究不像寫書、寫一大堆表格、加註解等等，而是有技巧地去研究這個心，是一種活的知識。總結來講，我相信佛教在世界和平上扮演一定程度重要的角色，但話說回來，世界和平對我來講還是個抽象的名詞。
在這個互聯網、智能科技蓬勃發展的時代，發展出諸多技術與軟體，例如Pokemon Go、社群軟體、穿戴型裝置、虛擬實境等等，有人進而主張機器在未來即將取代人類。請問佛法如何看待科技創新？有沒有可能發展出與仁波切有相同證悟的機器人？
如果這個機器或機器人，只要它不想受苦的話，那我就非常滿意了。因為我們跟機器之間只是型態差異而已，佛陀在他所教導的阿毗達摩裡面談到非常非常多的界，各種各樣不同的世界，完全超越我們的想像，所以只要機器或機器人是有情，會感覺會嫉妒、會生氣、會感覺到被忽視，如果機器覺得高興會說：「你今天看起來很棒！」那這個機器即使看起來像盒子也沒關係，因為我們相信有各式各樣的眾生，我們也都相信只要有有情眾生的地方，就有菩薩，有菩薩的地方就有佛，所以相信會有像機器人一樣的菩薩，也有像機器一樣的佛。
我知道這個問題背後的嚴肅性，但我本人不太擔心這問題。我第一次來台灣時還沒有手機，現在我們有手機，現在是4G的時代了，也許幾年後就10G了。我的意思是說，從第一次來台灣到現在，台灣還是在受苦，這麼多年來台灣人還是有偏好，像是喜歡牛肉麵而不喜歡番茄麵，那不管科技進步與否，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沈思、思維，要往內看而不要老是往外看。而且你自己要學會能夠設計自己的程式，大家都是年輕人很會設計app，如果你能設計個app讓我不要分心散亂，讓我能夠專注，像是某種像鬧鐘一樣的東西，我一分心散亂就會發出一個聲音，科技是可以有貢獻的，那當然也有科技就是設計要來讓你分心散亂的，例如pokemon，該不該去追逐pokemon是在你手上、由你決定的，pokemon是2016年的分心散亂招數，事實上從無始以來就有各種令我們分心散亂的東西了，以前的分心是侵略別的國家、把別的種族殺掉等等，所以也許pokemon比那些東西好多了，但該不該沉迷於pokemon其實是掌握在諸位自己的手中，不只是這個，各種時尚風潮也是一樣。
臺灣近年來有一些社會改革的呼聲，首先是推動同性婚姻合法化，第二是希望改善貧富差距的問題。請問仁波切怎麼看同性戀與貧富差距？佛法能否針對這些社會議題提供一些洞見？
諸位知道佛教已經衰退很多了，根據美國Pews研究中心的民調結果，佛教的人口大大地減少，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人數則是增加。其實很多學者過去曾談過佛教和印度另外一個宗教系統──耆那教為什麼會越來會衰敗？因為它們跟社會的主題好像沒有什麼關係，佛教的目的是尋找真諦，跟要去建構一個更好的社會或社團完全沒有關係。諸位年輕人應該都知道，佛教是佛陀教導的，從世俗的角度來看佛陀擁有一切的東西，他有家庭、美好的花園、孔雀、宮殿等所有的東西，所以佛教並不是某種政治或種族衝突的副產品。從相對世俗的角度來看，悉達多是一個快樂的人，結了婚、有小孩，擁有一切，但故事是這樣，佛陀看到有人死掉了，他心想：「這會發生在我身上嗎？」這引導他去尋求真諦，所以對佛教來說真理是最重要的事情。更進一步來談上面我所講的話，我經常和朋友說佛教裡面連結婚儀式都沒有，我們怎麼用佛教的原理來舉辦一個婚禮？佛教不能在婚禮上對新人說──「你們現在要結婚了，要知道事情是無常的，所以你們不會永遠在一起。」不能這樣講。所以在佛教裡面真理是最重要的，所以你有多少的性、跟什麼樣的人、什麼性別的人有性關係，對佛教來講完全不是個議題。
雖然這麼說，不過佛教傳播到世界各地，像是西藏、中國、日本、韓國等等，當地的文化多少也會影響佛教，這是非常可能的。從一個非常廣的佛教觀點來說，異性婚姻並不能保證能比同性婚姻來得長久，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同性婚姻對沉思、禪思之道更有貢獻，那同性婚姻反而勝於異性婚姻。基本上我們在談的是偏見，最近我去了尼泊爾，在過關的時候有很棒的事情發生，入境時要填一個表格，名字、護照號碼等等，M是男性要打勾，F是女性要打勾，還有一個O是其他，連台灣都還沒那麼進步，諸位還在為了同性婚姻受苦，這已經是一個過氣的問題了。如果是雙性人怎麼辦呢？他們要不一樣的廁所，在台大有雙性人的廁所嗎？我們在談的是偏見，偏見就永遠不是好事，是人類最糟糕的一種個性，偏見不容易去除，因為偏見在不同文化都非常受到保護。
二、個人心靈
我覺得很快樂，沒有什麼痛苦，那還需要學習佛法嗎？佛法對大學生有什麼好處？
我很喜歡這個問題，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因為它真正指出大家對於佛法的誤解。因為我們在教導佛法時常常教四聖諦，第一個聖諦就是苦，一般人會說佛教徒喜歡談苦，覺得佛教徒是那些喜歡談苦的人，一大屁股坐在墊子上不動的那些人，不吃肉的人，可是很重要的是佛陀從來沒有說要拋棄苦，而是要瞭知苦，佛陀是說要放掉苦之因。回到這個問題，我想問提問的這位同學，你是不是受時間的限制？很抱歉你一定是受時間所控制，因為我們都受時間所控制。如果你被時間所控制，不幸地你就是被不確定性所控制，我很高興你覺得快樂，但我要告訴你真相──時間是不可確定的因素。我願你快樂，不只希望你快樂，也希望你知道你的快樂是受制於時間，如果你真正知道快樂是受制於時間，那你就可以更擴展你的快樂。所以如果你快樂，這就是你成為佛教徒最好的原因，希望你永遠繼續快樂下去，同時也讓別人快樂，這是更大的快樂，我們所經驗到的最大快樂都是來自於讓別人快樂，我們給乞丐一個銅板時，施者可能比受者更快樂。
如何面對失落感，被討厭、背叛，或失去信任等負面情緒？人與人之間互動難免會發生爭執或不愉快，如何接納、原諒與祝福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或是敵人？
我可以在這裡一直說一大堆，可是不會有幫助的，都會聽起來很好聽，但不會有用，就像我剛剛說的，沈思內省是非常有用的。你常常去星巴克吧？你點過多少次冰咖啡、拿鐵等任何一種咖啡？你非常仔細地去選你要的東西對吧？有多少次你去櫃台加糖等等？有多少次你坐在一個位子上喝咖啡？有多少次喝下去之後感覺到阿拉比卡或摩卡咖啡慢慢進入你的嘴巴？更重要的是──有多少次你真正感覺到在喝咖啡的那個人？這個人有一個舌頭、嘴巴，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事情，有個人有嘴巴、舌頭而且還會想，有多少次你這樣思考過？這就是我們要做的，當然還有更多。大部份時間我們點了咖啡後，常常忘記我們點了什麼，我自己的經驗是，有時候我點了一杯卡布奇諾，但別人給我拿鐵我也沒發現，因為忙著傳簡訊或想別的事情。基本上我在談的就是自己觀察自己，請到國立博物館、故宮看美麗的字畫等等，但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偶爾也想一下正在觀看字畫的那個人，如果你開始可以這麼做，你就能漸漸控制剛剛說的那些負面的情緒。這是個大問題，所以只能說到這。
仁波切總是非常忙碌地修法、傳法、演講，甚至拍電影，請問您會感到疲累嗎？如何在繁忙的生活中安頓自己的心？
我感覺問這個問題的人覺得我的心相當安定，我應該得到奧斯卡獎──最會演看起來有一顆安頓的心的人。我的心一點都不安頓，是的，我已經活超過半個世紀，所以我累了，我可以告訴大家為什麼累了，因為做的事情越來越多，這合理嗎？一般我們都會想完成這件事情、那件事情，所以可以輕鬆一點。一樣的問題又回到剛剛的答案──要自己沈思內省，諸位應該要沈思內省，諸位有時應該覺知到自己有十根手指頭，你知道你有十根手指頭嗎？也許不是這樣哦，你要不要仔細看一下，說不定多了一根出來，也許掉了一隻你都不曉得。所以對自己的身體、感覺、心、情緒要觀察省思是非常重要的
三、法的抉擇
什麼是宗派與傳承？現今在台灣與世界各地有相當多出家人或在家居士主張自己具有某宗派傳承，各式各樣的宣稱令人眼花撩亂，我們應該如何判斷哪些是真正能夠依止的善知識？A: 這是個很不幸的狀態，可是難以避免。很不幸地，人類到最後總會跑出來這種傳承、習俗、派別等等，而且我們常常很珍視這些文化傳承，對我們來說這種認同感非常重要，不是嗎？所以在佛教裡面也一樣，有各種派別、傳承等等。但我必須說它也不是完全沒有目的，各種儀軌、風格、紀律都有它的目的。舉例來說你去緬甸，那裡的出家人是托缽乞食的，乞食被認為是高貴的生活方式，只要他拿到足夠的食物他就走了，被認為是最高貴的生活方式，因為你不去傷害任何人，你只用乞食的，不會去偷竊，完全不會欺騙任何人，可是你在倫敦大概就無法這樣做了，乞食在倫敦就有完全不一樣的意義。所以當佛法到了世界各地後，不同的文化就會對佛法產生影響。這裏主要的問題是說，我們應該相信或依賴什麼樣的老師？如果你是初學者，我建議你不要匆匆忙忙去找到一個老師，佛陀自己說：「依法不依人」。
修學靜坐、禪定的目的是什麼？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過程中產生的各種現象如何判斷是否真實？
A: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所以我需要集中在「什麼是禪修的目的」這個問題上，在佛教裡面禪定的目的是什麼，因為打坐和禪定已經變成一種風潮，甚至是在度假酒店、SPA都在教靜坐。在SPA或休閒旅館裡面教禪坐的目的，是為了讓企業的執行長們在經過三天的輕鬆休息以後，出來以後變得更狠毒更壞。但在佛教，又回到真理，禪定真正的目的是要看見真理。這就是為什麼佛教中有個經典的名詞叫做「觀」，觀的意義是超越看見的東西，或是內觀──看到裡面的東西、看見真理。如果你去參加緬甸出家人的內觀禪修的話，他們這種修持非常好，最近我才送弟子去緬甸參加九天的內觀修行，他回來跟我說他感受到了一個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東西，就是我們在每一剎那中如何在改變，就像沙堆每一剎那都在動，或在海平面上看到一艘船遠遠開過來，看起來它好像沒在動，可是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包括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心、所有的事情存在的狀態就像這樣，剎那之間都在變化，永遠在轉化、變形當中。只了解到這一點就已經是非常不得了的洞見，對自己生命的洞見，為了要得到這樣的洞見，我們還有其他的技巧，像止的修行，讓你的心具可操作性。
藏傳佛教的特色是什麼？什麼是雙身法？什麼樣的人適合學習藏傳佛教？
A: 再度的這是個不幸的事情，將佛教貼上印度佛教、藏傳佛教、日本佛教等等這種國家的標籤，我再強調一次，佛教真正的重點是真諦，比如佛陀的一個教法說一切和合的事物都是無常的，這是一個真理，沒有一個中國式的無常、西藏式的無常、日本式的無常，或是說日本式的無常比較有規律，像是有五個人同時跟你說抱歉、五個人同時跟你鞠躬，你不能把佛教國族化。佛教在傳播的過程中被貼上標籤，而產生所謂的藏傳佛教等等，但事實上西藏人唸的金剛經跟你們唸的金剛經是一樣的，中國人跟日本人唸的心經也一樣，我們說無眼、無耳、無鼻、無什麼等，日本人並沒有多一個或少一個器官。但我也對被標籤為藏傳佛教有一種同情心，因為差不多在七世紀末的時候，西藏把所有國力投入佛教，我們在談的是大概百分之九十的國家預算投入佛教，沒有國防、沒有經濟、沒有大學，所有資源都投入佛教裡，你幾乎可以說西藏文字的發明是為了翻譯佛經，所有最好的西藏小孩都被強迫送到印度去學佛，這是一種榮耀，就像現在把小孩送到耶魯、普林斯頓還有台灣大學一樣。以後的幾百年，西藏投入很多心力在佛教中，所以從這個觀點來看西藏人值得擁有藏傳佛教這個名稱。可是很不幸的是當我們談到密乘佛教時，大家都把密乘和藏傳連在一起，這不完全是正確的，因為日本也有所謂的密乘佛教。
其中的一個問題是什麼是雙身法，所謂的雙身法，是的，它是一種密乘修持的方法，它牽涉到非常高標準、高層次的哲學，事實上他也為密乘佛教帶來很多的問題，像聲聞乘的佛教徒、大乘的佛教徒都會說：「哎呀這個性怎麼會混到了佛教裡面來？」這造成了很多麻煩。以下為了好玩說這些話，在大乘佛教裡面我們閱讀《維摩詰經》，裡頭說蓮花絕對不會從清淨的地方生出來，只會從很髒的污泥中長出來，事實上佛教徒常驕傲地說：「你看！從這麼髒的汙泥中生出這麼漂亮的蓮花！」在經裡佛陀說智慧只能在煩惱或情緒裡面找到，事實上我們在談的是最高層次的哲學，密乘佛教有一些技巧來應用這個最高的哲學，所以是的，有一些修持是像雙身法的修持，因為密乘認為沒有東西不能拿來運用在法道上。
如何判斷自己是走在正確的覺悟道路上抑或是迷信？求生淨土與信耶穌得永生死後生天國有何差異？
A: 不只是淨土，像是慈愛與慈悲心等等與很多宗教都有相似的地方，但最根本的差異是「見地」的不同。所以佛陀在講的淨土，像阿彌陀佛淨土，跟其他宗教講的天國是完全不同的，我想大概沒有其他宗教會說此地就是佛土吧，佛教會說一切都是你的心，這個是地獄，也是天堂，這就是阿彌陀佛淨土。至於判斷自己是覺悟或是迷信？在目前是難以區分的，我唯一可以分享的是，如果你在覺悟道上有更多成就的話，你會變得更謙卑；如果你變得更迷信，你會變得更自我，會讓每一個人受不了。
今天說到這裡，謝謝諸位今天晚上的參與，願大家快樂，願大家今晚玩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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