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15

《近乎佛教徒》第一章 造作與無常 (宗薩蔣楊欽哲仁波切)

《近乎佛教徒》第一章 造作與無常 

宗薩蔣楊欽哲仁波切

 





佛陀不是天上的神。他是個凡人。但他又不太平凡,因為他是一位太子。他的名字叫悉達多·喬達摩,他享有優裕的生活,在迦毗羅衛國有美麗的宮殿、鍾愛的妻兒、敬愛的雙親、忠心的臣民、孔雀悠遊的蒼翠花園、還一群才華出眾的宮女隨侍在側。他的父親——淨飯王,盡全力要他在宮牆之內不虞匱乏,並且讓他的一切需要都能得到滿足。因為當悉達多還在襁褓時,一位占星家曾預言,太子將來可能會選擇作為一名隱士。但是淨飯王決心要讓悉達多繼承王位。宮中的生活豪華、安全而且相當的平靜,悉達多從不與家人起爭執。事實上,他關懷家人,而且深愛他們。除了偶爾與堂弟有一些緊張的關係之外,悉達多和每個人相處得都很好。

當悉達多漸漸長大成人,他對自己的國土以及外面的世界開始好奇起來。淨飯王拗不過太子多次的懇求,答應讓他到宮外出遊。但他嚴令太子的車夫——迦那,只能讓太子看到美好的事物。悉達多確實盡情享受了沿途的山光水色和自然豐沛的大地。但就在回家的路上,他們兩人遇到一個在路邊呻吟的鄉下人,被極大的痛苦所折磨。悉達多功一輩子都被魁梧的侍衛和健康的宮女所圍繞,聽見呻吟的聲音,見到受病苦折磨的軀體,對他來說是一大衝擊。目睹了人身的脆弱,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皇宮。

隨著時光流逝,太子好像又回復了平常,但是他渴望著再度出遊。淨飯王再一次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他的請求。這一回,悉達多看到了一位齒牙脫落、老態龍鍾的婦人,步履蹣跚、踽踽獨行。他立刻叫迦那停車,他問迦那:“為什麼她這樣子走路?”

迦那說:“主人,因為她老了。”

“什麼是老?”悉達多問。

“她身體各部分,經長期使用都已經損耗了。”迦那回答他。

悉達多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於是下令迦那掉頭回宮。

如今悉達多的好奇心再也無法平息,他想知道外面到底還有些什麼,於是和車夫第三次出遊。這一回他同樣欣賞了沿途美麗的風景,盡覽青山綠水。但是在回程的時候,他看到四個人抬著一個屍架,上面平躺著毫無生氣的軀體。悉達多一生中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東西。迦那向他解釋個看來羸弱的軀體,事實上已經死亡。

悉達多問迦那:“其他人也會死嗎?”

迦那回答:“是的,主人,每個人都會死。”

“我父王、甚至我的兒子也會嗎?”

“是的,每一個都會。不論你是富裕或者貧窮,種性高貴或低賤,都無法避免死亡。這是生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最終命運。”

第一次聽到悉達多開始邁向證悟的故事,我們可能認為實在是太天真了。聽到一位將要領導整個國家的太子,問出這麼簡單的問題,似乎很奇怪。但其實我們才是真正幼稚的人。在這個資訊時代,斬首、鬥牛、血腥謀殺等衰壞與死亡的影像環繞著我們。這些環繞著我們的影像,非但沒有提醒我們最終的命運,反而被拿來作為娛樂和獲取利潤之用。死亡早已成為一種消費產品。

我們大多數人並不去深思死亡的本質。我們不去承認自身與環境都是由不穩定的元素所組成,只須要一點小刺激就會分崩離析。我們當然都知道終有一天會死亡,但是除非是被診斷罹患絕症,大部分的人都自認暫時不會有危險。偶爾想到死亡的時候,所思索卻是“我會得到多少遺產?”或者“我的骨灰要灑在什麼地方?”諸如此類的事。從這個觀點來說,我們才是太天真了。

第三次出遊回來後,悉達多對於自己無力保護他的子民、父母,以及最摯愛的妻子耶輸陀羅、兒子羅睺羅免於必然的死亡,感到極度的沮喪。對治貧窮、饑餓、無家可歸等苦難他或許有辦法,但是對年老與死亡,他卻束手無策。

日以繼夜地沉思著這些問題,悉達多試圖和他的父親討論死亡。對國王而言,這是個理論上兩難的問題,他實在不懂太子為何如此耿耿於懷。淨飯王愈來愈擔心預言成真,說不定他的兒子真會放下繼承王位,選擇苦行之路。不管有沒有預言,在那個時代,有權勢財富的印度教徒變成苦行僧並不乏其例。淨飯王表面上想盡辦法來消除悉達多的執著,但是內心裡,他並沒有忘記那個預言。

然而對太子而言,這並不是短暫的憂傷情緒而已。悉達多完全沉陷其中。為了防止太子愈陷愈深,淨飯王不准他再次離開王宮,並私下指示宮中侍衛監視他。就像任何一個擔心兒子的父親會做的,他也盡其所能不讓太子看到任何死亡和衰壞的跡象。

嬰兒搖鼓及其他分心物 

我們在很多地方和淨飯王一樣。在日常生活當中,我們會不由自主的讓自己和他人避開真相。我們對衰朽的徵象已經產生了免疫力。我們告訴自己“不要老想著這些事”,並且用正面的方式來鼓勵自己。我們在生日派對吹熄蠟燭來慶生,而事實上熄滅的蠟燭應該用來提醒自己,離死亡又縮短了一年。我們以煙火與香檳慶祝新年,只讓自己忘掉舊的一年永不復返,新的一年難以預料的事實。然而,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


當這個“任何事情”令不滿意的時候,我們就會故意轉移注意力,如同母親用玩具和小鼓分散孩子的注意力一樣。如果心情不好,我們就會去逛街,上館子或看電影。我們編織夢想,瞄準終生成就,諸如海邊別墅、徽章、獎座、提早退休、名車、好朋友,好家人、好名聲,最好還有上金氏世界紀錄。到了晚年我們還有個忠誠的伴侶一起坐豪華遊輪旅行,或養純種貴賓狗。雜誌和電視介紹並強化這種快樂和成功的模範讓人們去追求,不斷地創造新的幻相來引誘我們。這些所謂成功的觀念,就是我們大人的嬰兒搖鼓。

不論是念頭或是行為,我們在一天當中所做的任何事情,幾乎沒有一樣顯示我們覺知生命是多麼的脆弱。我們浪費時間在影城等候一部爛電影開演,或急著趕回家去看電視現場節目。當我們坐著看廣告、等待……,此生的光陰就逐漸消逝了。

對悉達多而言,僅只一瞥老死的景象,就在他心中生起了追求真理全貌的渴望。第三次出遊之後,他好幾次試圖獨自出宮,但都沒有成功。在一個不尋常的夜晚,一個神秘的咒語席捲了整個皇宮,除了悉達多以外,每個人都被制伏了。他在殿中徘徊,發現從淨飯王到最低下的僕人,個個都睡得不省人事。佛教徒相信這場集體的昏睡,是所有人類共同積累的功德結果,因為這個決定性的事件,造就了一位偉人的誕生。

由於不再需要取悅王宮貴族,宮女們睡到張打鼾、四肢橫陳,戴著珠寶的手指浸在咖哩醬中。她們狀若殘花,風華盡失。悉達多並沒有像我們一樣忙著讓一切恢復原狀,反而由於這樣的景象,更加強了他的決心。她們美貌的消逝,正是世事無常的明證。在眾人沉睡之際,太子終能不被監視而離開王宮。他看了耶輸陀羅和羅睺羅最後一眼,便悄然地消失在深深的夜裡了。

在很多地方我們也和悉達多一樣。我們有自己的宮殿----不論是貧民區的單身公寓、郊區的雙層別墅或在巴黎的頂層樓閣。我們也有各自的耶輸陀羅和羅睺羅。我們也許不是擁有孔雀的王子,但我們有事業、寵物貓咪和數不盡的責任在身。所有的事情老是出狀況。家電壞了,鄰居吵架、天花板漏水。親愛的人死了;或是他們早上醒來之前,下巴和悉達多的宮女一樣鬆垮,看起來就像死了一般。也許他們聞起來有積濁的煙味、或昨晚的大蒜味。他們張著咀嚼食物的嘴嘮叨不停。但我們還是心甘情願地困在那裡,不試圖逃開。或者,我們終於會忍無可忍,心想:“我受夠了!”,然後結束一段關係,卻又再找另一個人重新來過一遍。

我們對這樣周而復始的迴圈從不厭倦,因為我們期待而且相信,有個無瑕的靈魂伴侶或者完美的香格里拉,正在某處等著我們。面對著每天令人懊惱的事,我們自然的反應就是認為我們可以把它們弄對,這一切都能修理,牙齒是可以刷的,我們可以感到完滿。也許我們還會認為,總有一天,我們會從生命中的課題中學會圓滿。我們期望自己變成像星際大戰電影中的智慧長者Yoda一樣,卻不知圓熟只是衰朽的另一個面向。潛意識中,我們期待自己會到達不再需要修理任何東西的境界。總有一天,我們會“從此過著快樂的生活”。我們深信“解決”的概念。好像我們所有經歷的一切,到這一刻止的生命,都只是在彩排。盛大的演出還沒有開始。

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這種永無休止的處理、重新安排以及更新版本,就是“生活”的定義。事實上,我們是在等待生命開始。如果有人逼問,大部分的人都會承認自己是為了某種美好的將來而努力,譬如在緬因州肯尼邦克港的木屋。或哥斯大黎加的小屋中安享退休生活。或者有人夢想在中國山水畫般的理想山林裡,在瀑布和鯉魚池畔的茶亭中,禪思靜坐安享晚年。

我們往往也會這麼想:當我們死後,世界依然存在。同樣的太陽會繼續照常大地,同樣的星球會繼續轉動,因為我們認為開天闢地以來,它們一直都是如此。我們的孩子會繼承這個地球。這都顯示出我們對於不斷流轉的世間和一切現象是多麼無知。我們可能會注意到雲在動,指甲在長,但事實上一切都在變動。孩子們不見得比父母長壽,而且他們也不見得依照我們的理想生活。小時候乖巧又可愛的小寶貝,長大後可能會變成吸毒的惡棍,還帶種式各樣的情人回家。

你也許會想:這實在不像是我的兒子,但他確實就是。他們毫不在乎地浪費掉你畢生的積蓄,就像人們拿蜜蜂辛苦採集的蜂蜜來泡茶,還覺得理所當然一般。最古板的父母可能會生出最炫目的同性戀小孩,而最散漫的嬉皮卻養出新一代保守派的孩子。可是我們還是執著於家庭的典型。夢想著我們的血統、臉型輪廓、姓氏及傳統都能由子孫留傳下去。

追尋真理可能像個壞事 

重要的是,我們要瞭解太子並不是捨棄他的世間責任。他不是因為逃避兵役而加入有機農場,或者去追尋浪漫的美夢。他身為一家之主,決心犧牲安逸,離家遠行,為的是讓家人獲得最需要、最珍貴的東西,即使他們並不瞭解。我們很難想像隔天早上淨飯王是多麼悲傷與失望。這種心情類似一些現代的父母,發現他們的青少年孩子,學習六O年代的嬉皮式頑童(許多來自安逸富裕的家庭),跑到加德滿都或伊比沙島去追求理想中的烏托邦。但悉達多不是用穿喇叭褲、臉上穿洞、染紫頭髮、身體刺青的方式,而是以脫下太子的華服來顛覆傳統。褪去了種種象徵教養與貴族的外物,披上下一塊破布,他成了一名遊方的托缽行者。

我們的社會,會期待悉達多留在宮中,享受權勢,繼承皇統,因為我們習慣以“你擁有什麼”,而不是以“你是什麼樣的人”來評斷他人。在我們的世界中,成功的典範就是比爾蓋茨。我們很少想到甘地式的成功。在某些亞洲及西方社會中,父母要求孩子們在學校取得成就所給的壓力,已經超過身心健康的承受度。孩子們要有好成績才能申請到長春藤名校,要有長春藤的學位才能獲得花旗銀行的高薪職位。凡此種種,都是為了讓家族的光輝永垂不朽。有些父母對家庭的榮耀感特別強烈,如果要選擇讓孩子去拯救整個村莊,或是當大企業的執行長,他們會選擇後者。

想像你的兒子有個顯赫又賺錢的事業,但他洞悉了老死之後,突然辭職。他再也看不出一天工作十四小時、巴結老闆、貪婪地併吞對手、破壞環境、壓榨童工、壓力不斷,只換得一年幾天休假的生活有什麼意義。他說要賣掉所有的股票,全數捐給孤兒院,然後去浪跡天涯。這時候你會怎麼做?祝福他並向朋友誇耀你的兒子終於醒悟了嗎?還是斥責他這是完全不負責任的行為,並且送他去看心理醫生?

只是對老與死的厭惡,並不足以讓太子離開王宮而踏入未知的世界;悉達多會採取這麼激烈的行動,是因為他實在無法合理地解釋所有已生和將出生的一切眾生之命運就是如此而已。如果所有生者都必須衰朽死亡,那麼花園中的孔雀、珍寶、華蓋、薰香、音樂、放拖鞋的金質拖盤、進口的琉璃水瓶、他與耶輸陀羅和羅睺羅的感情、家庭、國家,都變得毫無意義。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一個心智正常的人,會對明知終將消散或不得不捨棄的東西而流血流淚?宮殿內造的幸福,又怎麼能讓他繼續沉湎下去?

我們也許會想知道悉達多能去什麼地方?王宮內外並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逃避死亡。即使耗盡王室的財富,也不能為他延續生命一分一秒。他是在追求長生不老嗎?我們都知道那是枉然的。我們對希臘神話中的永生神祗、盛滿不死甘露的聖杯(Holy Grail)和龐塞德萊昂(Ponce de Leon)帶領將士尋找青春之泉徒勞無功的故事都覺得十分滑稽。我們對秦始皇派遣童男童女,赴東海尋找青春不死仙丹的傳說也會置之一笑。我們也許以為悉達多也是在追求同樣的東西。的確,悉達多是帶著某種天真的想法離開王宮的,雖然他不能讓他的妻兒長生不老,但是他的探索卻沒有白費。

佛陀的發現

完全不憑藉任何科學工具,悉達多太子以吉祥草為墊,坐在一棵菩提樹下,探索人類的本性。經過了長時間的思惟,他終於了悟到一切萬有,包括我們的血肉、我們所有的情緒和我們所有的覺受,都是兩個以上的元素組合而成。當兩種或多種元素和合在一起,新的現象就會產生:釘子和木頭產生了桌子;水和葉子產生了茶;而恐懼、虔誠和救世主,就產生了神。這些最終的產物,並沒有獨立於其各別元素的存在。相信它真實獨立存在,是最大的騙局。而在和合的同時,各個元素也起了變化。只因接觸和合,它們的性質也隨之改變了。

他了悟到不僅人類的經驗是如此,所有事物、整個世界、整個宇宙都是如此,一切事物都是相互依存的,因此一切事物都會改變。一切萬有,沒有一樣是以獨立、恆常、純粹的狀態存在。你手上的書不是、原子不是,甚至神祗也不是。因此,任何存在於人心可達之物的事物,即使只是想像的,譬如一個四臂人,都需要依賴於其它東西的存在。因此悉達多發現,無常並不像一般人以為的就是意味著死亡,而是意味著變化。任何事物和另一個事物之間的位置或關係轉變了,即使是非常細微的變動,都要依循無常的法則。

透過這些了悟,悉達多終於找到了一個方法解除死亡的痛苦。他接受了變化是不可避免的,而死亡中,人是這個迴圈的一部分。而且他更進一步地體認到沒有全能的力量能夠扭轉死亡之路,因此也就不會困在期待之中。如果沒有盲目的期待,就不會有失望。如果能瞭解一切都是無常,就不會攀緣執著;如果不攀緣執著,就不會患得患失,也才能真正完完全全地活著。

悉達多從恆常的幻象中覺醒,因此我們稱他為佛陀、覺者。在二千五百年後的今天,我們瞭解他的發現與教法是無價之寶,不論是學者或是文盲,富人或是窮人,從阿育王到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erg),從忽必烈到甘地,從達賴喇嘛乃至野獸男孩樂軒(Beastie Boys),無數的眾生受其啟發。可是在另一方面,如果悉達多今天再出現的話,可能會滿失望的,因為他的大部分發現都乏人問津。這並不代表現代科學厲害到足以否定他的發現,到現在還是沒有人可以長生不老,每個人終究會死,而且每天大概有二十五萬人死亡。我們親近的人不是已經死亡,就是將會死亡。然而當親人死去的時候,我們還是會震驚和悲傷;我們還是繼續尋找青春之泉,或是長壽的秘方。頻訪健康食品店,家裡一罐罐的二甲氨基乙醇和維他命A、強力瑜珈課、韓國高麗參、整形手術、海洋拉娜乳液…..等等,這些都是我們內心和秦始皇一樣渴望長生不老的明證。

悉達多太子不再需要或渴求長生不老藥了。由於了悟到一切事物皆是和合而成,解構無止境,而且一切萬有的各個成分,沒有一項是以獨立、恆常與純粹的狀態存在的,他因此獲得解脫。一切和合之物(現在我們知道這是指一切事物)與其無常的本質是合而為一、不可分割的,如同水和冰塊一樣。將冰塊放在飲料當中時,我們同時兼得兩者。同樣的,當悉達多看到一個人走過,即使他很健康,悉達多所看到的是此人的生與滅同時發生。

你也許會認為這樣的人生觀不太有趣,但在生命的旅程中能夠同時看到一體的兩面,可以是非常奇妙,而且可能會有很大的滿足感。這不像在期待與失望的雲霄飛車忽上忽下。如此地看待事情,期待與失望會在我們周遭消融,你對現象的覺受會轉化,而且變得比較清晰。你很容易看出人們為什麼會被困在雲霄車當中,而自然對他們生起慈悲心。你生起慈悲心的原因之一,是由於無常縱然如此明顯,人們卻視而不見。

“在目前是” 

本質上,和合的行動是被時間所限的----它有開始、中間和結束。這本書以前不存在,現在好像存在,最終它會消散。同樣的,昨天存在的自我----就是你和今天存在的自我已經不同。你不好的心情已經變好,你也許學會一些東西,你有了新的記憶,你膝蓋上的擦傷癒合了一點。我們這種看起來似乎連續的存在,是一連串受限於時間的開始與結束。即使是創世紀這個行動也需要時間:存在之前的時間、形成存在的時間以及創世紀這個動作結束的時間。

一般而言,那些相信有全能造物主的人,都不分析他們的時間概念,因為大家都假設造物主是獨立於時間之外的。如果將一切歸功於全能而無所不在的造物主,我們就必須把時間的因素考慮進去。要麼這個世界一直都存在著(那就沒有必要創世紀了),不然就是在創世紀這前有一段時間不存在,而創世紀需要有相續的時間。因此既然創世主(我們就說是上帝好了)也遵循時間的定律,那麼他也一定會改變,即使它唯一曾做的改變是創造這個世界也沒有關係。一個無所不在而永恆的上帝不能改變,所以最好有個無常的上帝能回應禱告並且改變天氣。但只要上帝的行為是由一連串的開始和結束和合而成,他就是無常的,換句話說,也就是不確定與不可靠的。

也許有人會認為,假如地球上的人全都死光了,上帝還是會繼續存在。便這是建立在目前這個時間點上所做的假設。也就表示現在有個“假設者”。悉達多會同意,只要有“假設者”,就會有上帝存在;但如果沒有假設者,就不會有上帝存在。如果沒有紙,就不會有書。如果沒有水,就不會有冰。如果沒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一件事物的存在,極需依賴其它事物的存在,因此沒有什麼是真正獨立的。由於事物與事物的相互依存性。如果某一成分(例如一雙桌腳)有一點點的轉變,整體的完整性就會改變而不穩定。儘管我們以為可以控制變化,但事實上大多是不可能的,因為無法察覺的影響因素太多了。也因為這種相互依存性,一切事物不可避免地會從目前或原始狀態中解體。每個變化都蘊藏著死亡的因素。今日就是昨日之死。

大部分的人都接受一切生者終將死亡。然而,我們對“一切”與“死亡”的定義或許不太一樣。對悉達多來說,生指的是一切萬有,不僅僅是花朵、蘑菇、人類,而是一切生成或和合的事物。而死亡指的是任何的解體或是解構。悉達多並沒有研究經費或是研究助理,只有炎熱的印度塵土,和幾隻路過的水牛為他見證。就這樣,他深刻地了悟了無常的真相。他的了悟並不如發現一顆新星般地驚人,也不是用做道德判斷、發起社會運動或創立宗教,更不是一種預言。無常純粹是一個簡單實在的事實。不太可能有一天,某個突發的和合事物會突然變得恆常,更難想像我們能證明這樣的事。但是在今天,我們不是將佛陀奉為神明,就是想用科技證明自己比佛陀更高明。

然而我們仍然忽略它

在悉達多踏出宮門後的兩千五百三十八年,數以百萬計的人正興高采烈地準備慶祝與迎接新的一年開始,有些人正在祈禱讚頌神明,有些人則是趁著商品打折大肆採購時,海嘯大災難震撼了全世界。就算最冷漠的人也震驚不已。當新聞報導出現在電視的時候,許多人希望奧森威爾斯會突然出現插播,告訴我們這一切都是假的,或者希望蜘蛛人可以弭平災難,解救眾生。

看到海嘯的受難者被沖上岸邊,相信悉達多太子也會心碎。但看到我們對這種事情的發生如此震驚,他可能會更為心碎,因為這證明了我們一再地否認無常。這個地球是由多類岩漿所形成。每一個地塊,不管是澳洲、臺灣或是美洲,就像草上的露珠一般,隨時會墜落。但是人們從來沒有停止過興建摩天大樓和隧道。我們為了免洗筷子和垃圾信件,貪婪地砍伐森林,只會更加速這無常的反應。人們看到任何現象出現終結的徵兆時,應該不會感到意外,但我們卻很難去接受。很多中國人都相信長城會永遠聳立,就像印度人相信泰姬瑪哈陵(Taj Mahal)會永垂不朽,美國人相信自由女神像會永遠長存一般。

然而,即使經過海嘯這麼具摧毀性的警示,死亡與毀壞很快會被埋藏與遺忘。豪華的度假村很快就會聳立在受難者家屬前來認屍的地點。世人依舊會沉迷於組合與造作各種現實,以求取永恆的快樂。渴望“從此快樂地生活”,只不過是冀求恆常的偽裝。造作這些亙古之愛,恒久快樂以及救贖這類的概念,只會得到更多無常的明證。我們的意圖(生)與結果(壞)是相互矛盾的。我們所求的是歷久不衰,但所作所為的卻正好引導我們走向衰毀。

佛陀教導我們,至少我們心中要保持著無常的概念,不要故意去隱藏它。我們借著不斷地覺察和合的現象,便會了知因緣相依。認識因緣相依,我們就會認識無常。而當我們知道一切事物皆無常,才不會被種種假設、僵化的信條(不論宗教的或世俗的)、價值體系和盲目信仰所奴役。這樣的覺察力可以讓我們免於受限於個人的、政治的和感情的戲碼之中。我們還可以將這種覺察力導向大至想像之極,小至原子層次。

不穩定性

現在你讀這本書所處的地球,如果沒有先被隕石撞毀,也終將變得像火星一樣,沒有生命。也許是一座超級火山爆發,遮蔽了陽光,使地球上所有生物滅絕。在夜空中,我們浪漫地凝視的星星,許多其實早已消失,我們看到是幾百萬年前的星光。而在這個脆弱的地球表面,陸地持續地還在變化。我們現在所知道的美洲大陸,在三億年前還只是地質學家稱為原始盤古大陸的一部分而已。

但是我們不必等三億年才能看見這種變化。即使在短短的一生中,我們也親眼目睹了所胃的宏傳帝國象熱沙上的水痕,蒸散無蹤。印度曾有一位女皇住在英國,她的日不落旗飄蕩在世界各個角落。但現在落日卻映照在英國國旗上。我們深深認同的國家與種族也不斷在改變。以前統治整個領土的毛利話和納瓦族戰士,如今住在局促的保留區,而移民反而被認為是原住民。中國人過去稱呼滿洲人為“他們”,現在他們卻變成“我們”。然而這種不斷的轉變,卻從未阻止人們為了建立強大的國家、疆域與社會而犧牲生命。幾個世紀以來,有多少血液是以政治制度之名而流?每一種制度都有是由無數不穩定的元素,如經濟、收成、個人野心、領導者的心臟血管健康狀況、欲望、愛和機運等組合而形成。傳奇的領導者也不是穩定的,就有人因為抽雪茄但不吸入,而導致身敗名裂。

這種複雜性與不穩定性在國際關係中有增無減,因為盟友與敵人的定義一直在改變。美國曾經盲目地強烈討伐一個叫“共產主義”的敵人。即使像切·瓦格拉(Che Guevara)那樣的人民英雄,只因為他屬於某個政黨,而且戴了有紅星的貝雷帽,就被譴責為恐怖分子。事實上,他跟我們把他所刻畫成的標準共產黨員形象,可能一點也不像。而短短的數十年之後,白宮就向世上最大的共產國家----中國示好,並且給她最惠國待遇,卻對於那些曾經讓美國藉以號召戰爭的同樣事由,視若無睹。

在人際關係上,我們也同樣經歷到友誼的改變。過去曾和你分享內心秘密的好友,有可能成為最大的敵人,因為他可以拿那些親密的交情來對付你。布希總統、本拉登和海珊就在眾人面前鬧翻而無法收拾。過去他們三個曾是親密戰友,現在卻是最標準的死對頭,利用對彼此的熟稔進行血腥的聖戰,以成千上萬人的性命為代價,就為了執行各處信奉的“道德”版本。

雖然我們對自己的道德原則感到自豪,而且常強加於別人身上,但是道德觀還是具有少許的價值。然而,在整個人類歷史當中,道德的定義也隨著時代精神而一直在改變。美國度量政治正確性或不正確性的儀表起伏不定,令人迷惑。不管如何稱呼種族或文化群體,總是有人會被冒犯。遊戲規劃一直在改變。

在古老的亞洲藝術作品中,常描繪女性裸胸行走,即使在近代,有些亞洲社會還是能接受女性不穿上衣。然而,由於電視與西方價值的和合現象,傳入了新的道德觀,突然間,不戴胸罩變成一種道德上的錯誤,如果女性不把胸部遮起來,會被認為粗鄙,甚至還會遭到逮捕。昔日思想開放的國家,現在正忙著接受種種新的道德觀,訂購胸罩,即使在最熱的雨季也要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胸部並不是天生的壞東西,它也沒有改變過,改變的是道德觀。這種改變,把胸部變成一種罪惡的東西,以至於美國聯邦通訊傳播委員會罰了CBS電視臺一千萬美金,只為珍娜傑克遜(Janet Jackson)的三秒露胸。

因與緣:蛋已煮熟,你無法改變它

當悉達多提到“一切和合的事物”,他所指的不只是像DVD、你的狗、艾菲爾鐵塔、卵子和精子等具體可認知的現象而已。心、時間、記憶和上帝,也是和合而成。而每一和合的成分,又依賴更多不同層次的和合而成。同樣地,當悉達多教導無常時,他也超越了一般“結束”的想法,像是那種認為死亡只發生一次就完了的概念。死亡從生、從創造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停過。每一個變化,都是死亡的一種形式,因此每一個生都包含了另一個事物的死亡。

拿煮雞蛋來做例子。如果沒有不斷的變化,蛋就煮不熟;煮好蛋的這個結果,需要某些基本的因緣。很顯然的,你要有一顆蛋、一鍋水,和一些加熱的元素。另外有些非必要的因和緣,像是廚房、燈光、計時器,還有一支把蛋放進鍋子的手。另外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沒有像是電子中斷或是山羊跑進來打翻鍋子之類的干擾。此外,每一個條件,例如母雞,都需要另一套具足的因緣條件。需要另一支母雞生下蛋才能孵出它,還有安全的地方,有食物才能讓它成長。雞的食物也要有適合的地方生長,並且要能讓它吃進去才行。我們可以將非必要和必要條件一直分析到小於原子的程度,而在這個分析的過程中,各種形態、形狀、功能和標籤也會不斷增加。

當無數的因緣和合在一起,而且沒有障礙與干擾,結果是必然的。許多人誤以為這是註定的或是運氣所致,但事實上我們是有能力對條件產生影響力的,至少在起始的時候。然而,到了一個程度以後,即使我們祈求蛋不要煮熟,它還是會熟。

就像蛋一樣,所有的現象是由無數的成分所組成,因此它是可變的。這些無數的成分,幾乎都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所以會讓我們的期待落空。最沒有希望的總統候選人可能會贏得選舉,並帶領國家走向繁榮富足。你助選的候選人也許會贏,然後弄得國家的經濟與社會衰敗,讓你的生活苦不堪言。你也許認為自由左派的政治是開明的,但它也許就是法西斯和光頭族之因。這種不可預料性,遍在於所有的物質、感受、想像、傳統、愛情、信任、不信任、懷疑論,甚至上師和弟子以及人與神之間的關係。

所有這些現象都是無常的。拿懷疑論來當例子。有一位加拿大人,他曾經是個典型的懷疑論者。他特別喜歡找機會引述佛經,教導人要分析佛所說的話,而不是照單全收。才過了幾年,現在的他卻是一位知名通靈人的虔誠弟子。這位極端懷疑者,現在會坐在他歌唱的上師面前,淚水決堤般流下,全身全心奉獻給完全無法邏輯解釋的東西。信仰、懷疑論以及所有和合的環境一樣,都是無常的。

不管你對自己的宗教、或對自己不信仰宗教感受到自豪,信仰在你的生活中都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甚至“不信”也需要信仰,對自己基於多變情緒的邏輯和理性完全盲目的信仰。所以,不再相信過去所深信的事物一點也不足為奇。信仰的“非邏輯本質”是非常明顯的。事實上,它更是和合及相互依存的現象。信仰可以單純地由一個恰好的時間、恰好的地點的恰好的注視所引發。你的信仰也可能只靠表相的和諧。比如說你討厭女性,正好遇上了個宣揚仇恨女性的人。你就會覺得那個人強而有力,同意他的看法,並且對他有信心。有時甚至像是共同喜好鰻魚這種小事,都會提升你的虔誠心。或者是某人或國家、社會,也都是所謂信仰這個和合物的成分。

許多佛教國家,如不丹、韓國、日本、泰國等國的人們會盲目地遵循佛教的教義;但另一方面,因為資訊不足,或是有太多令人分心的事,這些國家的許多年輕人開始對佛教感到幻滅,使得信仰的現象無法持續,最後他們跑去追隨自己的理念。

明瞭的利益 

明瞭和合的道理,瞭解即使只是煮熟一顆蛋也要牽涉到非常多的現象,對我們有很多好處。當我們學會瞭解每一件事物及狀況的各個和合部分,我們就能學會培養寬容、諒解、開放與無畏。舉例來說,有些人到現在還認為馬克查普曼(Mark Chapman)是謀殺約翰蘭儂(John Lennon)唯一的罪犯。要是我們對名人的崇拜不那麼嚴重,也許查普曼就不會有殺死蘭儂的荒誕想法。二十年後查普曼自己承認,當他射殺蘭儂的時候,並沒有將他視為一個真正活生生的人。而他的精神不穩定是由許多因素和合而成的(例如腦部的化學作用、童年的教養、美國的精神保健系統等)。

當我們能瞭解一個病態而飽受折磨的心是如何形成,並且知道它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運作,就比較能夠理解並寬恕世界上眾多的馬克查普曼。當條件成熟,就像蛋煮熟了一樣,即使我們祈禱暗殺事件不要發生,它還是避免不了。超過了某個時間點,我們要改變條件的企圖和行為就會徒勞無功了。

但是即使我們理解,可能還是會對難以預期的查普曼感到恐懼。恐懼和焦慮是人類心智中主要的心理狀態。恐懼的背後是對確定性不斷的渴求。我們對未知感到恐懼。人心對肯定的渴望,是根植於我們對無常的恐懼。

當你能夠覺察不確定性,當你確信這些相關聯的成分不可能保持恆常與不變時,就能生起無畏之心。你會發現,自己真正能準備好面對最壞的狀況,同時又能容許最好的發生。你會變得高貴而莊嚴。這種特質能增強你的能力,不論是在工作,作戰、談話、組織家庭,或是享受愛和情感關係。知道下個轉彎外就有某件事情等著你,如同英明的將軍一般,胸有成竹,毫不驚慌。

對悉達多來說,如果沒有無常,就不會有發展或進步。小飛象大寶(Dumbo)也理解這一個道理。小時候因為那對大耳朵被人排斥,它寂寞、沮喪又擔心被趕出馬戲團。但是後來發現它的“畸形”能讓它飛行,即獨特又珍貴。它變得廣受歡迎。如果它早一點相信無常,就不會在開始的時候受那麼多苦。對無常的體認是個關鍵,讓我們不再害怕身陷某個情境、習氣或模式,而永遠無法逃脫。

男女關係是最多變,也是最能說明和合現象無常的例子。有些夫妻以為他們能借著閱讀書籍或婚姻諮詢。來維持“至死不渝”的關係。知道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只能化解婚姻不合的一些明顯因素。就某種程度來說,這些小小的瞭解也許能帶來短暫的和諧,但卻無法顧及婚姻和合關係中許多隱而不見的因素。如果我們能見所未見,也許就能享有完美的關係,或者從一開始就不會去發展關係。

將悉達多對無常的理解應用到男女關係上,讓我們想到茱麗葉對羅密歐說的一句深刻話語中所描述的愉悅。她說:“離別是如此甜蜜的憂傷…..”。離別,往往是男女關係中最為深刻的經驗。每段關係的因緣就會更珍惜與理解。這在另一半罹患不治之症時更為強烈。沒有“天長地久”的幻想,反而有意想不到的解脫:我們的關懷與愛心變得沒有附帶條件,而歡樂常在當下。當另一半來日有限時,我們會更自然,也更滿願地付出愛和支持。

但我們常常忘記自己的來日一直都是有限的。即使理智上知道有生必有死,一切和合終將分散,我們的情緒狀態還是常常會回到相信恆常的模式,完全忘記相互依存性。這種習氣會造成各種負面的情況,像是偏執、寂寞、罪惡感等等。我們會覺得被欺騙、被威脅、被虐待、被冷落,仿佛這個世界只對我們不公平。

情人眼裡出西施

悉達多並非獨自離開迦毗羅衛國的。破曉之前,當家人和僕役都沉沉入睡時,他來到最信任的朋友-車夫迦那所休息的馬廄。迦那看到悉達多沒有侍從獨處前來,他無言以對。在主人的指示下,他為悉達多最心愛的坐騎“卡當卡”上了馬鞍。他們兩人悄悄地穿過城門,無人知曉。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悉達多下了馬,除下所有的手飾、腳鐲及太子華服,將這一切都交給了迦那,命令他騎著卡當卡回城。迦那請求讓自己留下來陪伴悉達多,但是太子心意已決。他要迦那回去繼續服侍皇室。

悉達多要迦那帶回口信,告訴家人不要為他擔心,因為他即將踏上重要的旅程。此時,他所有的飾物都已經給了迦那。除了代表顯赫、階級與皇室的最後一個象徵----那一頭美麗的長髮之外。然後,他親自將長髮剪下,交給迦那,便獨自離開了。悉達多步向了探索無常之旅。此刻的他,覺得花費這麼多精力於美麗與虛華是很愚蠢的。他批判的並不是美麗與裝扮本身,而是相信它們的本質是恆常的信念。

俗語說:“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比字面上看來更為深刻。美麗的概念是易變的。一直到二十世紀初,還有年輕女孩把腳綁成三寸金蓮。人們把這種虐待視為美麗,甚至還有些男人聞到纏腳布的味道會產生情欲的快感。而現在的中國女性還得再經歷另一種痛苦,她們要拉長小腿,以便看起來像Vogue雜誌上的模特兒。印度女性豐腴的體態,就如阿薑塔石窟壁畫上所描繪的豐滿標緻,現在卻想要瘦成和巴黎模特兒一樣地骨感。默片時代的女星,嘴唇比眼睛小才受讚美,現在卻流行在嘴以及像香腸一樣的豐唇。如果下一個魅力偶像會有蜥蜴唇和鸚鵡眼,那麼所有那些把嘴唇整厚了的女人可能就要花錢整型縮唇了。

無常是好消息 

佛陀不是一個悲觀者、也不是末日論者,他是重視實際者,而我們卻多是逃避現實者。當他說一切和合皆是無常,他並不認為那是壞消息,而簡單、科學的事實。根據你的觀點,以及對這個事實的瞭解,無常可以是通往啟發與希望、光榮與成功的大門。

例如,全球暖化和貧窮是貪婪的資本主義條件下的產物,但這些不幸都是可以反轉的。這就要感謝和合現象的本質。我們不是依靠神的旨意這種超自然能力,只需要單純地瞭解和合現象的本質,就能扭轉乾坤。當你瞭解現象,就能操縱它們,因而影響和緣。你可能會很驚訝地發現,像是拒用塑膠袋這樣小小的一步,就能延緩多少全球化的問題。

我們能認清因緣的不穩定,就會瞭解自己有力量轉化障礙,並且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生活中的各個層面都是如此。如果你現在沒有一台法拉利,你完全有可能創造出因緣而擁有一台。只要世上有法拉利,你就有機會去擁有它。同樣的,如果你想活久一點,可以選擇不抽煙和多運動。合理的希望是存在的。而絕望,它的反面----盲信一樣,都是相信恆常的結果。

你不只可以改變外在的物質世界,也能改變內在的情緒世界。例如,經由放下野心,將焦躁的心轉化,讓它趨於平靜;或者為人和藹,樂善好施,以便營造好名聲。如果我們都能訓練自己去設身處地為他為著想,就能在家庭、鄰里、國際間增長和平。

這些都是我們在世間法上如何影響和合現象的例子。悉達多也發現,即使最可怕的地獄與懲罰,也是和合而成,因此是無常的。地獄不是永遠存在於地底下某處,而受懲罰者永遠在那兒受折磨。它比較像是場噩夢。你夢到被一支大象踐踏,這是由各種條件所產生的。

首先,是你睡著了,其次,你可能有過與大象相處不愉快的經驗。不管噩夢持續多久,在那時間裡,你是身處地獄。然後,因為有鬧鐘的因緣,或者只是因為睡夠了,你醒了過來。那場夢就是暫時的地獄,而它和我們概念中“真正的”的地獄,沒有什麼不同。

同樣的,如果你仇恨某個人並採取攻擊或報復的行動,那本身就是地獄的體驗。仇恨、政治操作和報復在這個世界上造就了地獄,因此我們看到比AK-47步槍還矮、還小,還輕的男孩,忙著從軍而無暇遊戲或慶生。這與地獄無別。由於因緣,我們有了這種地獄,因此我們也可以利用佛陀教導的愛與慈悲,對治憤怒與仇恨,來離開這個地獄。

無常的概念並非預言世界末日或天敵,它也不是人在罪惡的懲罰。它沒有本具的正面或負面,只不過是事物和合的過程之一部分而已。我們通常只想要無常的一半過程。我們要要生而不要死,只要得而不要失,只要考試的結束而不要它的開始。真正的解脫來自領受整個迴圈,而不緊緊抓住自己喜歡的部分而已。謹記因緣的變異與無常,不論是正面或負面的,我們就能善用它們。財富、健康、和平、名望,和它們的反面一樣,都是暫時的。而且悉達多當然不會偏好天堂美景或天堂經驗,它們也都是無常的。

我們也許不懂,為什麼悉達多說一切和合事物皆是無常?為什麼他不只說一切事物都是無常就好?不提“和合”二字,只說一切事物無常,也是正確的。然而,我們要把握每個機會提醒自己這第一部分,這個和合本質,因而維繫這句話背後的邏輯。和合本質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但它有許多層次,要深切瞭解它,就需要時時謹記在心。

這世上一切存在或運作的事物,一切想像和實體所構成的、一切心中所想的,甚至心的本身,絕對不會永遠一成不變地存在。有些事情也許會持續你一生經驗這麼長。甚至可能性延續到下一代,但是它們也可能消逝得比你預期的更早。不論如何,終究會變化是無可避免的。這和或然率先沒有關係。如果你感到絕望,記住這一點,你就不會成為中國的一部分,荷蘭成為土耳其的一部分,不理不能想像的;你會致人於死或餘生困在輪椅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你有可能成為億萬富翁,全人類的救世主、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或是證悟的人。

老沙彌的故事 

從前有個老人出家,剃度的時候年歲已大,頭髮花白而相貌莊嚴。有位信徒依習俗供養僧眾午餐。女施主不知道老人只是剛出家的沙彌,以為他是資深的和尚,因此安排他坐在上座,而且對他特別恭敬。習慣上,在午餐供養後會請一位和尚帶領大家回向功德,並做簡短的開示。一些年輕的和尚因為自己修行較長,對這位沙彌在上座感到不悅,決定讓他來領眾回向,好羞辱他一番。老人家還來不及反對,虔誠的女施主就向他頂禮請求開示。驚慌之下,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年輕和尚高興地看著他糗。老和尚站起來,口中喃喃自語,重複說了幾次:“無知是苦”。女施主沉思他的話,想道“真是如此,無明是我們一切痛苦的根源。”經由如此不斷思惟,她終於得到證悟。

這件事很快傳開,許多人也開始思維無明和苦,也都得到證悟。這位老和尚回到當年的女施主跟前,請求她教導,也因而獲得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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