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宗薩欽哲仁波切著作《不是為了快樂:前行修持指引》一書的主要內容之一,收集與整理自網路。
第一章 佛法有什麼好處?
宗薩欽哲仁波切 著
佛法會讓我快樂嗎?
快樂,是形容所有人類共同目標的一個概略名詞。雖然我們每個人都想要快樂,然而「快樂」的意義以及如何去達到它,卻是眾說紛紜。
全世界數十億的人們都深信,快樂仰賴於自己擁有多少物質財富,他們夢想要過著一如好萊塢紅人、名流般的日子,以及所有搭配其身份的派頭,例如坐落於比佛利山的大豪宅,或使用工業用的烘乾機來烘乾一條手帕。然而,在真實的狀況中,只有一小部分的尋夢者能將自己擠進洛杉磯。而且,就算我們還可以找到其他類似的理想場所,若是上億的人都過著這種奢華浪費的生活,光是對生態所造成的後果,就會是一場浩劫。屆時不僅是這些尋夢者,連同地球上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再享有片刻的快樂了。
我有個澳洲學生道格拉斯(Douglas),他代表了另外一種版本的「快樂」。道格拉斯靠著政府的失業救助福利維生而毫無感激,「出離心」與「厭離輪回」是他避免工作的藉口。雖然他算是個佛弟子,但是深植的怠惰心以及缺乏個人的責任感,造成他縱然擁有很多閒置時間,他也不修行。像這樣不必工作,又靠著別人的善意過日子,似乎帶給他某種喜樂的感覺。但是像道格拉斯這種人的問題,在於他們習慣了依賴政府求助過日子之後,就會變得麻木不仁,開始認為這種無止境的財務補助是自己應得的權利。
很多所謂的「佛法修行者」者屬於這一類,特別是在有慷慨社會福利制度的西方社會中,他們就如同道格拉斯一般,也利用佛法當作避免工作與責任的藉口,這是錯誤的。他們為自己所炮製的輪回版本,比起喜愛悍馬(Hummer)的物質主義者之輪回版本還要糟糕,因為他們利用佛法將它做了精巧的偽裝。
因此,在開始追求快樂之前,很重要的是必須先定義什麼是「快樂」真正的意義。對於那些喜好奢華的火紅名流或無所事事的浪蕩子,我會說,要想達到你們所認定的快樂,佛法是毫無用處的。然而,如果你「快樂」的概念是要超越世間的喜好與欲望,而不只是名利的追求,那麼佛法也許就是你在尋覓的東西。
培養「出離心」
如果世俗的快樂並非佛法的目標,那麼,是什麼東西讓人想要投入于修行?一個富裕、開心又有強大個人安全感的人,很可能不會動念要踏入心靈之道。當然,每個人——甚至富有的人——都會經驗到短暫的悲傷或無助,也都可能有過衝動想要掉頭拒絕這個世界能夠提供的東西。然而,這都不是真正「出離心」的經驗,它與憂愁、無聊比較有關,就如被寵壞的小孩厭煩了玩具似的,我們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些改變而已。
蔣貢·康楚·羅卓·泰耶曾說,如果你的內心深處仍然相信輪回中有某個小部分可能還會有用,或甚至能對世俗問題提供究竟的解答,果真如此,你就很難成為一個真正的心靈探尋者。若是相信生命中的問題會自動解決,相信一切損壞的東西都會自動修補,相信在輪回中有某些事物是值得奮鬥的,那就不可能培養出一種真誠的、完全投入的態度來修持佛法。對佛法修持者唯一有用的見地是:痛苦沒有解答,輪回亦無法修補。
當我們思惟死亡時,就很容易持守這個見地,因為死亡是絕大部分人類最恐懼的事情。從另一個方面而言,「生」卻會引起非常不同的反應,畢竟,「生」不就是關於美好未來的希望與允諾嗎?然而,像印度學者龍樹(梵 Nagarjuna)這種聖者就不這麼想,龍樹認為「生」與「死」同樣的可怕,因為「生」意即回到輪回,佛法修行者應該恐懼它,恰如恐懼迫在眉睫的死亡一般。
龍樹在《親友書翰》(A letter to a Friend)[1]中說道:
如是漂流生死處 天人畜及阿蘇羅
下賤業生眾苦器 鬼趣兼投捺落迦(即地獄)[2]
(輪回如是,因此我們投生為天人、人,或為地獄中的眾生,或為鬼、畜生;但你應知,「生」是無益的,它是眾苦之器。)
生緣於老死 憂病求不得
輪回大苦蘊 斯應速斷除
如其生若滅 眾苦珍無餘[3]
(一旦有了「生」,伴隨而來的是難以言喻的憂悲、疾病、衰老、欲求不得、死亡、衰頹等。簡而言之,輪回是苦的聚集。設若能停止「生」,這一切的苦就不會再生起。)
很重要的是要瞭解,這世俗的一生或即使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也許會看似有正面的品質,然而它終將失敗,因為在輪回中絕對沒有任何事物會真正的成功。雖然這種心態非常難以培養,但是如果能夠至少在知識的層次上去接受,它就會提供我們步入心靈之道必要的誘因(其他的誘因包括:試圖去糾正世俗系統而愚弄了自己,或因而糾纏於其中無法脫身)。然而,從根本上而言,只有真正領會到輪回其實是多麼的毫無希望且缺乏目的,初學者才會在心中生起追隨心靈之道的真正願望。
如同釋迦牟尼佛以極大的悲心與勇氣,對一位獨裁的國王解釋四種無可逃避的事實,它們終將摧毀一切有情眾生:
- 我們都會老去而衰頹;
- 一切事物都隨時在改變,這是絕對確定的;
- 一切我們所積聚或成就的事物,終會潰散;
- 我們終究免不了一死。
然而,由於我們強大的情緒與習氣,因此,即使真諦就在面前直視著我們,我們也看不見。除了認知輪回的徒勞無功之外,修持佛法的要點在於它藉由促使我們舍離「世間八法」,因而能穿透我們的心,並減少我們對我執與世俗生活的執取。我們的修持也應當能強化自己對真諦的虔敬心,增加自己對出世間法的重視,不違犯佛陀教法的重點,並完全地契合佛陀的究竟法教。如果我們所謂的「修持」無法成就上述這些重點,那就不是真正的佛法修持。
任何一種修持,不論它看起來多麼有益,或多麼「政治正確」,或令人感到振奮,如果它未能抵觸你執著于恒常的習氣,如果它狀似無害,卻鼓勵你忘卻無常的真諦與現象如幻的本質,那麼它帶領你所走的方向,終將與佛法完全背道而馳。
偉大的吉美·林巴(Jigme Lingpa)[4]說,當你修持佛法時,如果毫不費力就變得富裕的話,那你應該供養火供或做水供、薈供(tsok)等供施;如果你變得有名而吸引許多追隨者的話,那你就應該將他們引導到佛法的修持上。雖然特意去討好有財有勢者並不具任何意義,但是如果這麼做能讓佛法利益某些眾生,或出現某些善果的話,就無須去得罪這些人。更準確地說,以無上的佛法做為指引,就如同身為國王一般;一切所想都只是佛法,會讓一個凡俗的人生變得殊勝;修持菩提心遠勝於修持一般的宗教;而歇息於本然狀態中,遠遠超過安住於任何一般的見地。
他同時也指出,雖然擁有人身就如同發掘到如意寶一般,但我們也必定注意到,許多人都未曾經驗過「悲傷之心」,因而浪費了自己珍貴的生命。雖然得遇上師比受封王位更值得慶祝,但我們也必定注意到,那些缺乏虔敬心的人視上師是「不淨」的,因而糟蹋了自己的好運。雖然一瞥「當下心」(this-moment mind)就如同親見佛陀一般,但我們也必定注意到,那些缺乏精進的人讓自心遊蕩而入於散亂。
培養面對真諦的意願
大多數的人在必須面對真相時,總是容易心生怨恨,再從怨恨生出否定,最明顯的例子,是在自己不得不承認生命本質如幻或死亡事實的時刻。縱然死亡是無疑而普遍的真諦,但我們不肯去思維它,卻習慣性地假裝它不會發生——這也是面對大部分其他令人不安的真諦而難以「下嚥」時,我們所採取的態度。真誠地希望成為佛法修行者,很重要的是要培養擁抱真諦的意願與開放的態度,而非心生怨恨,因為佛法就是真諦。
佛陀直截了當、不加渲染或掩飾地述說了真諦,不論是針對無常真諦的恐怖、煩惱的折磨、世界的如幻本質,以及最重要的、深廣的「空性」(梵 shunyata)真諦,他都從未給弟子們玫瑰色的眼鏡片來柔化它們。所有這些真諦都不容易理解,甚至也很難讓人願意去理解,特別是對於習慣以情緒的滿足與世俗的快樂做為目標的心靈而言,更是如此。因此,若有人得以聽聞空性的教法,而且在知識上、實際上、情緒上都能容忍的話,這就是他們與佛法真正有緣的徵象了。
如何珍惜佛法真正的價值
要學習珍惜佛法真正的價值,第一步就是要真誠地承認並全然接受這兩件事實:輪回是無藥可救的絕症,而且我們都深受其苦。這個病症雖然讓人虛弱、昏沉、失去任何自我控制的能力,但我們仍堅信自己能處理並指使生命的每個面向,我們深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事實上,我們當然完全無能為力,而且除非理解並承認自己病況嚴重,否則要真正珍惜佛法是無望的。每天自我提醒上述這兩件事實是個好方法,一如病人需要定時依循醫師的處方進行治療,而且藉由這麼做,你將紮下「謙卑」的基石。
一旦真心接受自己是虛弱、有病的,就會自然生起尋得療方的動力,因而引導我們培養出「追尋之心」(seeking mind)。積極地尋求療方非常重要,特別是在我們展開心靈旅途時,「尋覓」往往比「尋獲」更為重要。在整個過程中,我們的老師就是自己依賴來診斷病症的醫生,而他的教法就是開立給我們治療的處方。但在此末法時期,很少人能如此地看待自己的狀況;相反的,我們對自己顯然健壯的身體,以及得以擁有一切生活所需(甚至更多)而感到驕傲。正如康楚仁波切所指出的,在優先順序上,我們一向都把佛法排在最後。因此之故,如果讓我們選擇一口裝滿了深奧佛法的大箱子,或是一隻裝了致富聞名必需品的小皮包,多數人都會寧願選擇後者。
也許你會以為,一旦完全了知自己病了,想要找尋療法的急迫感,就會讓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做其他的事,但是對某些人而言,他們對佛法的渴望,是一輩子都在心靈之道上「流覽櫥窗」所使用的藉口。很遺憾的,具有這種心態的人,常都被那些有意避免任何苦修,而且號稱具有快速、無痛心靈答案的宣傳所欺騙。
雖然善逝(Sugata)[5]的大樂之道(佛陀所指引的心靈之道)並不鼓勵具有自我摧殘傾向的苦行,例如自我鞭笞等,但毫不費力的心靈之道是不存在的。不幸的是,以修持佛法為名的「心靈櫥窗流覽者」對自己所聽聞、閱讀的教法總是漫不經心、不加分辨,甚至連花點力氣去影印一頁純正佛法的好奇心與興趣都付諸闕如。他們從未想過要將所聽聞的教法付諸修持。
怙主頂果·欽哲仁波切(Kyabje Dilgo Khyentse Rinpoche)曾說,一般人與非凡的人都如此,甚至有些喇嘛與轉世祖古也都想以簡單的方法來修持佛法,而不想忍受太多的辛苦。雖然他們應該比別人更瞭解,但是他們對領受到的珍貴法教卻鮮少感到珍惜,或做任何形式的供養,更不用提身、語、意或獻身命的供養!他們喜歡那種無須立下任何承諾的法教,而且不但不積極尋覓上師創造所必要的因緣,反而期待這些都應該自動上門才對。
克服貧困的心態
我們許多人都自覺心靈貧困,根據康楚仁波切的說法,這是因為我們從不停止對舒適與快樂的欲求之故。除非克服這種貧困心態,否則我們大部分的心力永遠會忙於想要確保更多個人的舒適與快樂,如此一來,要放下任何事情都很困難。甚至連那些自認的心靈修持者,都會發現自己無法做到放棄個人舒適與快樂所必要的那種超乎常人的嘗試。
在此的問題是,從表像、世俗的層面上來看,一切心靈之道的事物——特別是佛法——都似乎毫無用處,而且全然浪費時間。我們是實用主義者,我們喜歡建造能讓自己舒適且快樂地居住於其中的房屋。因此,建造一座沒有臥室、廁所或任何功能的佛塔,會讓我們覺得純屬浪費。但是,就如同康楚仁波切所說,若我們仍然對於「世俗的價值與理想可能有點用處」的想法有些微執著的話,我們就很難去從事如心靈修持這種明顯看似無用的事,而且要切斷與世俗價值捆綁在一起的習氣,尤其是與物質財富有關的習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吉美·林巴曾說,在此末法時期,人們以追隨上師的弟子人數多寡以及寺院對其弟子們的影響力大小,來衡量佛法的興盛與否。然而,從純正佛法的觀點來看,「財富」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對佛法修行者而言,「財富」不是金子、銀子或銀行存款,而是「知足」,是你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別無所求的那種感覺。吉美·林巴更說,雖然出離者或許不必然會渴求更多財富,但他們可能會渴求名聲。
他警告修行者,這比渴求財富還更糟糕。
要貪求「聖財」
我們不論是渴求世俗財富或「聖財」(noble wealth),兩者都得之不易。我們為了獲得世俗財富付出多少努力,為了聖財——出離心、慈愛心、虔敬心與大悲心——更應該加倍努力,特別是在心靈之道的初期。
怙主頂果·欽哲仁波切曾說,佛法修行者對於他們所領受、研讀、修持的教法數量,永遠都不應該覺得滿足,因為「法財」(wealth dharma)是唯一值得擁有的財富。往昔有為數驚人的上師、聖者、學者,他們完全瞭解這個真諦而心甘情願地以生命換取一句法語。他們也充分理解,當我們臨終時,雖然必須放下自己的身體、家園與銀行存款,但佛法卻是我們可以帶著走的唯一財富。
如果你憧憬聖財,而且想要自己擁有一些的話,首先需要一些基礎訓練。很實際來說,生起對心靈之道的真心喜好,就如同曇花一現般地稀有,因此,以它來確保心靈的未來是不夠的。而真誠、由衷的啟發與渴望也極為稀有,你可能一輩子都等不到一次這種經驗。生起對輪回真正的厭離與反感,也同樣非常稀有,由於這些感受都不容易自動生起,你必須去造作、製造它。因此,對於心靈之道的新進者而言,一個首要的工作就是調整自己的基本假設,然後偽裝它。將輪回「裝作」是令人厭惡的,一開始可能會感覺奇怪又不自然。但是,經由一再地修心來接受這個事實,真正出離的感受終將在你心中培養出來。虔敬心、信任心、自足感、傷悲之心也都是如此,一旦你造作、強化這些情緒的時間夠久,它就會自動變成真的。因此之故,初學者要能安於接受自己大部分的修持都以「偽裝」做為基礎。
聽聞與思惟佛法
彌勒菩薩在《寶性論》(梵 Uttaratantra)中,禮贊智慧超越一切。他說:
入禪定消三界火 已勝梵天最上位
不若受持一句法 所生淨福勝禪定
(設若有人其禪定能消除三界一切煩惱火,並已達梵天境界之成就,甚至進而能做為獲得無上正等正覺的修持方便。又有人僅聽聞此法一言,卻充滿信心,此人所得的福德更勝禪定之福德。)
佈施唯能得享樂 持戒唯生天界中
禪定能除煩惱苦 二障唯般若能除
是故般若為最勝 彼因則為聞此法
(何以故?佈施僅能帶來財富,持戒能引導我們投生善道,禪定能祛除煩惱,然而只有般若〔智慧〕才能完全去除煩惱與所知障。因此,般若是最殊勝的,而研讀此法即是般若之因。)
對於我們而言,輪回一直是如此精密而完美的呈現;但藉由聽聞佛法,我們開始發現其本質上隱藏的過患,以及其令人訝異的脆弱性。同時,隨著輪回的真相漸次地暴露出來,我們也開始發現涅槃並非一如先前所想像的那般無聊或難解。
相反的,涅槃殊勝的力量與功用,突然變得非常明顯,讓我們開始更能分辨有價值的行為與傷害性的行為。
對於想要獲得證悟的人而言,雖然聽聞佛法是不可或缺的方式,但它並不容易,因為聽聞一系列的話語是一件事,而要全然瞭解所聽聞的內容,又是另一件事,這完全要依賴自己到底積聚了多少福德而定。
依自己的能力而修持
大致而言,我們修持什麼,以及修持多少,基本上都取決於我們的能力、工作與家庭狀況,以及有多少時間可以使用。這些都是完全有效的準則,因為是佛陀本人所認許的——就如某個村裡屠夫的例子。佛陀在世時,允諾一個屠夫不在夜間殺生的發願,但為了維生之故,他仍在白天殺生。最後的結果是,這個屠夫後來投生於一個近邊地獄中,他在那裡,白天受盡痛苦的折磨,而一到夜裡就享樂無盡。
在這則故事中,佛陀告訴我們,雖然此人以殺害牲畜為業,但職業不能阻止他或跟他同樣的人成為心靈修行者。然而,關於佛弟子最大的一個誤解,就是我們若非成為如密勒日巴(Milarepa)般的隱居瑜伽士,日復一日、經年累月地修持,否則就必須成為僧眾。如果屠夫都能成為修行者,那麼士兵、漁夫、娼妓們也必然可以。事實上,任何人都可以是佛法修行者,不論你的生命狀態、生活方式如何,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你修持佛法。而且,縱然大部分就會有很大的不同。
因此,一個人是否必定要成為比丘、比丘尼或瑜伽士才能做為佛教徒?絕非如此!有關這個屠夫的故事,其中有個面向也許需要加以澄清。如果我們誤以為佛陀要求屠夫夜間不殺生是在認許謀殺,那就錯了,這完全不是如此。發下誓願只是一個踏腳石,藉此引導屠夫到一個無須以殺生來維生的狀態。事實上,一切佛教的修持都有如在證悟之道上的踏腳石,其本身都不是終極的目的。例如,佛陀教導比丘們觀修「不淨」,觀想女性只是由血、膿、肉、尿、屎等基本生理組織所組成,這並非認許貶低所有女性,而是用來幫助比丘們遠離一己的欲望,他絕對不是要將比丘們都變成厭女症者(misogynist)。
一般而言,佛法總是相當寬容的,而且當你踏上佛教之道的第一步時,也會根據自己許可的狀況能做多少就做多少,這也理當如此。如果受到佛法吸引的人,立刻就因為必須出家或接受上百條誓戒而放棄的話,那就太遺憾了。
誓戒
做為初學者,如果你對自己有信心持守的一、二件事立下誓戒,會是很好的開始。例如,試著發願絕不奪取人命,這是相當容易做到的事,因為在我們之中,即使最不持守戒律的人也不太會養成殺人的習慣。如果你未曾立下這個誓戒,雖然你不太可能因為違犯殺戒而積聚惡業,但也不會因為不違犯殺戒而積聚善業。可是一旦你立下誓戒之後,在你不殺害任何生命的每一刹那,包括睡覺或上網的時間,你就時時刻刻在積聚善業。因此,選個容易做到的誓戒當作開頭,然後隨著勇氣與熱誠逐漸增長,你就可以增加誓戒,例如發願要永遠給他人忠告,或不生起分別心等。
我們要永遠記得,佛教修持裡的誓戒,只是佛法千百種方法中的一種,本身並非目標,你是否應該做此修持?當然應該!我非常推薦大家這麼做,因為薩迦·班智達(Sakya Pantida)說,立過誓戒與未曾立過誓戒的人,兩者的差別就如同擁地耕種的人與擁地而任其荒蕪的人一般。
從幻相與迷惑中解脫
如同佛陀在《金剛經》(梵 Vajracchedika Prajnaparamita)中所說: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從佛教的觀點來看,我們生命中的每個面向、每個刹那都是如幻的。根據佛陀所說,它就有如你看見虛空中有個黑點,但不清楚它是什麼,在用力注視之後,終於看出那是一群飛鳥。它也像空谷中清楚的回音,其聲音就如同有人真的在對你呼喊一般。生命只不過是感官幻相的相續之流而已,從顯而易見的名聲與權力,到比較不易分辨的死亡、流鼻血或頭痛等,都是如此。可悲的是,大多數的人都相信他們的眼睛所見,因此佛陀所揭示有關「生命的如幻本質」的真諦,讓大多數的人都難以「下嚥」。
當了知我們所見到的、所經驗的一切都是幻相時,會發生什麼事?當解除那些幻相之後,留下來的又是什麼?從幻相中解脫,就是將虛妄的顯相(Perception)[6]所帶來的一切限制完全去除,從而全然轉化我們的態度。因此,「解脫」意指從誤認幻相為真實的迷惑中解放出來。然而,重要的是,我們必須「想要」解脫,必須「想要」獲得證悟。只有在培養出對證悟真誠的渴望時,我們才會自動地在世俗層面上學習如何「不想要」具有野心。這種渴望不易生起,但是如果缺乏它,毫無目標地踏上心靈之道是絕無意義的。
世界上有上百萬的人,對某種形式的禪坐、瑜伽或眾多被廣為宣傳的所謂「心靈」活動有興趣。仔細檢視人們參與這些修煉的原因,就會發現他們的目標並非為了從迷惑中解脫,而是迫切地為了逃避忙碌且不快樂的生活,而渴望健康、無壓力且快樂的生活。然而,所有這一切都只是浪漫的幻相而已。
既然如此,那麼這迷惑的根源在何處?主要是在我們的習氣,以及與習氣連帶的行為。當然,沒有任何精神正常的人會自願生活在幻相中。然而,我們是一種矛盾的生物,縱然已經確信自己應該棄絕一個建立於自我欺騙的生命,我們卻仍然緊緊抓住造成無盡迷惑的習氣。難怪往昔的大師們會說,雖然每個人都渴望免於痛苦,但大部分的人都不願意放下;雖然沒有任何人想要痛苦,但我們卻發現自己無法不被輪回所吸引。
持續的存在
過去、現在、未來三世是連續現象的顯現,只有能接受這種看法的人,心靈之道對他們才有重要性。無法相信這個真理的人,追尋心靈之道是毫無意義的。佛經上將「轉世」比喻成師生之間的關係。一位音樂老師教導學生如何歌唱,學生從直接的指導經驗中受益而學會歌唱的技巧,但老師並未從自己的喉間抓出一首歌來塞入學生的口中。「轉世」與此類似,它是我們所學一切的延續,就如同以一支蠟燭點亮另一去蠟燭,或一張臉龐與其鏡中的反射一般。
如果沒有持續的存在,或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其實都只活一次,沒有「轉世」這種事的話;或如果像許多「新時代」心靈修持者所說的,不論你是山中隱士、布朗克斯區(Bronx)的浪人或野心勃勃的紐約銀行家,當你死亡時都與天地元素融合歸一的話,那麼,修持佛法或任何其他心靈之道有何意義可言?為何要花上許多小時坐在蒲團上?為何要限制自己不去盡情享受一切世間美妙的事物?為何要捨棄任何一切可得之物?
我們修持佛法,是為了切斷生命輪回的無盡輪轉。如果在死亡的當下,它自動就被切斷了,那我們何須追隨心靈之道?我們大做文章地說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成為「證悟者」,正是因為他終能切斷生與死持續的幻相。如果這在死亡時會自然發生,如果在醫生關閉維生系統時,輪轉的存在就自動斷除,那麼,為何我們不在此刻就自己結束生命?然而,在西方有許多自稱學者、導師及號稱追尋證悟的人,就持有這種看法。如果他們真正依循自己的理論去做邏輯結論,他們應該現在就舉槍自盡!
除此之外,「業」與「轉世」幾乎是同義字,而且兩者都不易理解。要確實瞭解其意,我們先要理解佛教「空性」的觀念,至少是在知識層次上的理解。
佛性:培養「最糟的染汙也能洗淨」的信心
踏上心靈之道的我們,應該把自己頑固的煩惱看成有如昨晚未洗的骯髒碗盤。一開始,這一大堆碗盤看似真實而令人感到恐懼,當你想到這麼巨大的工作量,加上自知無力處理它時,就會很容易掉入極度無望的心情。然而,不論這些剩菜殘肴看似如何地緊緊粘住於碗盤、刀叉上,你一定要記得,只要用熱肥皂水就能洗掉它,碗盤、刀叉也會再度潔淨如新。因此,與其讓外相征服自己,你應記得染汙是可以被移除的,這會讓自己具有信心,而且追隨法道的整個過程也會變得幾乎是愉悅的。
瞋恨、嫉妒、驕慢等感受來來去去,雖然我們所有的情緒狀態,甚至所經歷的生命都是如幻而短暫的,但是我們仍誤以為它們是恒常而無止境的。很諷刺的是,我們不僅看不透這些迷惑,也看不見唯一恒常持續、永不過時的元素——佛性。雖然它與自己是如此的貼近,甚至可能就在鼻尖之前,我們就是注意不到它,反而執著於所有不真實存在的事物,例如假造出「我」這個幻相的諸蘊,還把「苦」與「苦因」誤認為快樂。我們擅長建構將自己束縛於輪回的羅網,卻無力拆解它——即使我們想要,也不有能力辦到,更何況我們其實並不想要這麼做。例如,我們求學獲取資格而找到工作,不僅為了糊口,也為了強化自我存在的穩固信念。我們與友人交往,並非因為性喜群聚,而是為了一旦感到不安或寂寞時,有人可以保護或安慰自己。我們訂婚,使得彼此的關係比光是約會更加堅實;繼而結婚,則是期望兩人的關係因此更加有保障;更理想的是再生個孩子,因為孩子終於會讓人感覺家庭能恒久維持。
廣義而言,我們提倡民主的概念以做為達到自由的方式。然而事實上,這只是另外一個鎖鏈——我們投票選上大位的人,以我們之名做出災難性的決策因而桎梏我們,不僅毀損自己的國家,還造成世界其他國家經濟與環境的大災難。這些,就是我們將自己捆綁於輪回的方式。
正念
問題:散亂
大多數的人都知道瞋恨是一個問題,驕慢、嫉妒也是如此;但事實是,所有的情緒都以某種方式造成問題,並且各個都具有不同的特性,例如貪愛就與瞋恨截然不同。然而,所有的情緒基本上都從同一個根源——散亂(distraction)— —生起。什麼是「散亂」?它顯然不只是打擾靜坐的惱人電鋸聲或喧鬧的印度歌舞樂曲而已,在較深的層次上,由於期望受到讚美或害怕遭到責怪等影響而生起的任何情緒反應,或它們更微細的形式,例如恍神、分心、發呆、易怒等,就是「散亂」。
解決方式:正念
既然我們的根本問題是「散亂」,那麼解決方式就是保持正念(mindfulness)。
培養正念的無數種,但歸納起來都離不開「止」(梵 shamatha)與「觀」(梵vipashyana)這兩類修持。修持「止」,重點是在讓心柔順,但僅有柔順的心並無法根除輪回。所以,我們需要見到實相,這便是修持「觀」會如此重要的原因。遺憾的是,要保持正念很困難。主要是我們缺乏培養正念的熱誠,而且渴望散亂的習氣既深固又頑強。因此,對佛法修持者而言,培養出離心與認知輪回的過患是非常重要的。這兩者也是佛教「修心」法的核心。
往昔的大師勸誡我們應該不斷提醒自己下列三點:
- 死亡迫在眉睫;
- 我們的世俗活動是徒勞無用的;
- 以及最壞的消息是,輪回之苦永無止境。
你只要環顧四周,就可以看到這個世界不停製造出愈來愈多相同的東西,而其結果就是無止盡的辛勞與無可忍受的痛苦。難怪偉大的上師們都指出,能在飲一杯水的時光中保持正念所積聚的福德,比多年修持佈施、持戒與苦行的福德還多。
持戒、禪定與智慧
蔣貢·康楚·羅卓·泰耶曾寫過,他祈願能獨自成就菩薩廣大無邊的事業,而無須與阿諛奉承的僕役打交道,或去降服敵人,或去忍受友人眾多的負擔。他祈願:「願我能長時獨處而調伏自心。」
康楚仁波切在此所說的「調伏自心」,是屬於釋迦牟尼佛的教法中,有關戒律、定於一境與智慧的「三增上學」(Superior Threefold Training),這也是保護我們不受魔羅五毒箭攻擊的絕佳方式。經典告訴我們,魔羅(佛教的「魔鬼」)是一個詭計多端的角色,而且是個神射手。為了避免成為魔羅五種毒箭的標的,我們需要極大的努力,因為他的每一支箭都對準了我們最脆弱的要害。
- 第一支箭瞄準「驕慢」的人,他們對於自己的成就或物質與精神財富感到非常驕傲。
- 第二去箭瞄準「愚癡」的人,因為他們對何種行為與態度需要捨棄或需要培養,毫無任何概念。
- 第三支箭針對具有「邪見」的人,例如不相信因、緣、果的人。
- 第四支箭針對那些由於失念(forgetfulness)而持續散亂,以致無法保持正念的人。
- 第五支箭是刺中那些因「世間八法」而散亂的人。
做為一個修行者,最好是別張揚或暴露自己的弱點,以免它們成為魔羅的標的。因此,必須學習自我保護,我們可以利用下列幾項做為盔甲來穿戴,或巧妙地自我掩護:
- 以「持戒」來抵制情緒或令其動搖。
- 以「禪定」來調伏情緒,讓它們不會一被攪動就跳出來而無法控制。
- 以「智慧」來根除所有的情緒。
以持戒自修,能淨化惡行與錯誤的念頭;以禪定自修,能穩定正確的見地、發心與行為;以智慧自修,能讓我們解脫無明之根。如果能檢視某人在一天中內心生起的所有不同情緒的話,我們或許就稍能了知,有情眾生可能感受的情緒之數量與種類多到如此地無法想像。佛陀對這每種情緒都一一提供了對治或修持的法門。對於想要逃離痛苦的人,佛陀教導聲聞乘教法;對於渴望逃離輪回生命的各種極端、對涅槃沒有興趣,反而珍惜幫助一切有情眾生獲得真正快樂的大願者,佛陀教導菩薩乘(梵 bodhisattvayana)教法。
這兩乘都是完整的法道,能究竟引導修行者自迷惑中解脫出來。
[1] 《親友書翰》又名《龍樹菩薩勸誡王頌》(Advice to King Surabhibhadra),是龍樹菩薩為他的朋友禪陀迦王傳講的教法。
[2] [譯注]《龍樹菩薩勸誡王頌》第一〇三頌,《大正藏》第三十二卷,頁 753c。
[3] [譯注]《龍樹菩薩勸誡王頌》第一一一頌,《大正藏》第三十二卷,頁 754a。
[4] [譯注]吉美·林巴(Jigme Lingpa,1729-1798)被認為是無垢友(Vimalamitra)、赤松·德贊王(Trisong Detsen)與賈瑟·拉傑(Gyalse Lharje)三者合一的化現。
[5] [譯注]善逝(Sugata)字義為“已達快樂”、“佛”,即以菩薩乘快樂之道抵達快樂果位—— 圓滿的佛果。
[6] [譯注]顯相是指根據個人不同的習性與精神修行的發展,因而在眼中顯現者。引用巴楚仁波切所說,有三種顯相:㈠染汙顯相:六道眾生由於誤解而自其意識中生起的顯相,又稱為「情器的不淨染汙顯相」。㈡緣起、幻化的顯相:對於八種幻喻,行者不執其為真實,這是十地的諸菩薩在其座下時的顯相。㈢真實、圓滿、智慧的顯相:當行者已證悟一切事物的本然狀態時,外境與眾生都顯現為三身與智慧的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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